第17章 灵薇(五)-《宫廷生存纪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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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里似乎才是最真实的他。没有摘星楼内的慵懒神秘阴晴不定,也没有寝殿中伪装出的芝兰玉树。
安静、孤冷,小时候那横穿骨骼的利剑长大后融碎在了血液里。
他沉默站在惊蛰虫动的一角,看着五岁的自己,拿着刀,踏过荒芜土地,去破除最后的红尘孽障。
夏青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艰难说:“他要去做什么。”
楼观雪淡淡说:“做我五岁没敢做,却一直在想的事。”
五岁没敢做,却一直在想的事。
火光燃起的一刻。
瑶珂终于跌跌撞撞。双目无神地跑出了宫殿,她就像个丢失孩子的可怜母亲,急切又悲伤一声一声喊着“阿雪”,眼眶干涸,再也流不出来眼泪来。
在黑暗中龋龋独行,手慌乱地四处摸索。
夏青看到,五岁的楼观雪冲过去,然后握住了瑶珂的手。
“阿雪?”瑶珂僵住,欣喜还没浮上脸。
男孩冰冷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:“刀给你,杀了我。”
瑶珂愣住,整个人脸色苍白,摇摇欲坠,很轻地说:“你说什么?”
楼观雪眼眶赤红,趁着她灯枯油尽之际,强硬地拽开她的手,然后把刀放到了她手里。
瑶珂一辈子杀过很多人,握过很多武器,却是第一次被刀柄冷得浑身颤抖。她是那么的哀伤又脆弱可因为瞎了眼什么都做不了,容颜上流露出深深的无助来,她唇颤抖:“阿雪,我……”
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五岁的男孩眼中流出。
楼观雪嘶哑吼出声来:“你说的,叫我别再长大,别再活下去。”
“你说的,神降临时所有的惩罚都会加诸在我身上。你要我无痛无忧,我也不想受那个折磨。”
“杀了我!瑶珂!杀了我!”
瑶珂的脸寸寸变白,本来以为已经痛到麻木的心没想到能再一次撕裂,鲜血模糊世界。她张嘴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楼观雪热泪滚烫,朝她吼:“凭什么!凭什么你们鲛族的罪孽要我承受!我是人啊!瑶珂!你装傻装瞎了五年!现在看清楚了吗!我是人啊!我不想成为神的容器,不想生不如死!”
他如同濒死的幼兽,把刀给了瑶珂。
“你不是后悔了吗?说不要真神临世只要我平平安安?”
“那杀了我!杀了我啊瑶珂!”
泪水滴到瑶珂的手背上,她被烫得差点握不住刀。
楼观雪几近哀求地说:“杀了我吧。”
碎骨重生,血肉还母,以后我就什么都不欠你的了。
瑶珂握着刀,她脸色苍白,毫无血色。
她跟雕像一样站了很久。
之后强行把自己的感觉拨出,跟没有灵魂似的,点了点头。
她弯下身来,就像是一个接受孩子无理取闹的母亲,银蓝的眼眸空空荡荡,平静说:“……好。”
冷宫血光煌煌,火一点一点燃烧起来。
夏青看着瑶珂拿着刀,杀了五岁的楼观雪。
男孩的死去的一刻。
障终于破了。
刀滚到了地上。
瑶珂看不见,也没去看男孩的尸体,她只是在原地呆了很久,像是已经彻底抽离七情六欲,剩一具不会难受不会痛的躯壳。神情苍白麻木,然后原地摇摇头,扶着墙往后走,低声跟自己说:“……今天是惊蛰啊,阿雪的生日,我得做碗长寿面。还要回去刺绣,对,我的刺绣还没绣完呢,夏天到了,该给阿雪换新衣了。”
她喃喃自语,步伐很慢,摸索着回了宫殿。
火光在这一刻大盛,“轰”,断壁颓垣顷刻坍塌,碎成粉末。
夏青看着火光中瑶珂摸索着回了桌子旁,弯下身在地上想摸索针线,却最后摸到了一本书,那本她曾经抱着楼观雪在书岸边一句一句念过的《诗经》。
她已经没有泪水可以流,维持着一个姿势僵在原地。
心头血早就落尽,油尽灯枯,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她匍匐着跪下身呜咽抱住那本书。
长发披下,遮掩住了颤抖的身躯。
她也死了。
死在障内,青丝消融,血肉消融,最后剩一具皑皑白骨。
从上面长出了一朵冰蓝色的、层层叠叠的花来。
——鲛人死后尸体腐烂会化成水,在白骨上开出一朵灵薇花。
花香冷冽荒芜,丝丝蔓延,带着属于大海的潮湿记忆。
风吹得白骨作灰,也吹散了那朵灵薇花。冰蓝的花瓣随风扬到空中,泛着幽微的蓝光,和传说里一样于海上惊蛰夜照离人归故冢。
只是再也回不去了。
采薇采薇,薇亦作止。曰归曰归,岁亦莫止。
……照不尽的离人,回不去的故乡。
夏青眼睛酸涩,难过地闭上了眼。
楼观雪站在旁边神情冷漠,等一切结束,往前走了一步。
夏青惊讶地睁开眼,却见楼观雪走到了还未被障粉碎的五岁的自己尸体身边。
少年帝王伸出手,从堆叠如雪的袖中露出腕,上面系着一条缥碧色的发带。
他解开手腕上的发带,然后扶起男孩冰冷的尸体,养尊处优修长的手将男孩乱糟糟的头发束好。
垂下睫毛,神色平静,声音淡若月色低声说。
“她没骗你,这确实是保平安的。”
楼观雪顿了顿,淡淡道。
“你活了下去。”
“活成了我。”
男孩的尸体最后也随障消失。
夏青不知不觉恢复了原来的身形,站在不远处,呆呆看着半蹲下去的楼观雪。
在一切扭曲灰烬重启前。
楼观雪抬头,望了他一眼,依稀如摘星楼初见。
夏青想了很久,在出障的最后一秒,声音很轻,对他说:“生日快乐,楼观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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