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护道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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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是个喜欢享福、顶不亏待自己的,就在洞府外搭了一座临时凉棚,铺竹席,点燃香炉,煮酒读书,专门挑了几本香艳缠绵的才子佳人小说。每当夜深,万籁寂静,仿佛整个人间唯有轻轻的翻书声,天上的璀璨群星宛如水中的游鱼,洵太平人太平景太平盛事也。

    陆芝走向那座凉棚,点头道:“成了。”

    不光是成了,那场渡劫证道的过程,还像是一篇想象瑰丽的游仙诗。

    浩瀚无垠的太虚,死气沉沉,恍惚间,仿佛遇见了一堵无限高的墙壁。

    陆芝心神,误以为是自己来到了天地的边界,触及了传说中的大道藩篱。

    头顶无数金光如枝叶蔓延开来,宛如一条条璀璨的银河,摇曳生姿。

    陆芝的一粒心神开始“向上飞升”,最后才发现那竟然只是一艘柏舟,船头站着一位金色长袍的披发女子,她拥有一双粹然的眼眸。

    在见到“她”之前,陆芝这场心神远游,见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事物。既有容貌类人的存在,“渡船”怪异,奇形怪状,也有阵法与那屏障,还有某些如鸟翩跹的光团,惊鸿一瞥便让人心生惧意的漩涡……偶尔响起一阵好似丝帛撕裂、或是瓷器崩开的响声,犹有那巨大的生灵,伸手将那一颗星辰放入嘴中大肆咀嚼……

    陆芝问道:“是你喊我来这边的?”

    她摇摇头。

    陆芝忍不住问道:“那些存在是什么?远游为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迁徙,避难,开拓,目的不一而足。但是最大的愿景,依旧是追本溯源,寻宗问祖。”

    她稍作停顿,看了眼陆芝,“简单来说,就是想要看你们一眼。”

    “并不存在的光阴长河,只是一座座刻度不同的囚牢。”

    “但这只是陆芝所能理解的边界和极限了。如果换成陆沉在这里,就可以多聊几层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总之,身在祖地的你们,任何一个细微的瞬间的心念起伏,都是所谓天外无穷大某地、看似‘无限光阴动辄亿兆年’的一场生灭。”

    陆芝想起她脚下这艘木质渡船,刚想要说什么,一粒心神便已经退回了洞府。

    一场心神远游,真是如梦如幻,难辨真假。

    酡颜夫人在惊喜之余,难免疑惑,总觉得陆芝有几分意态阑珊,兴致不高。

    难道是十成的把握,完全不值得开心?

    也对,证道飞升,搁在别处洞府,本该是天大的事情,可是齐廷济甚至都懒得为陆芝护关,自个儿跑去扶摇洲晃荡了。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心大。

    陆芝席地而坐,从案几上边随手拿起一本书页多有折角的书籍。

    酡颜夫人伸手去抢夺,陆芝侧身躲过,高高举起书籍,瞥了眼书名,“这有什么见不得光的。”

    微微脸红的酡颜夫人,跪坐在竹席上边,试探性问道:“陆先生,有心事?”

    陆芝嗯了一声,

    酡颜夫人笑着安慰道:“陆先生都证道飞升了,些许心事都不算什么哩。”

    陆芝抬起头,说了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语,“证道飞升之后,我有过一场……见闻,所以比较贪心,想要一鼓作气,再破一境,结果就是合道失败了。”

    酡颜夫人一脸呆滞,“啊?”

    陆芝再以心声说道:“我在天外,见到阮秀了。”

    酡颜夫人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捂住陆芝的嘴巴。

    陆芝卷起书籍打掉酡颜夫人的手掌,依旧是心声,还是那句话,“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。”

    齐廷济现身此地,对酡颜夫人说道:“我跟陆芝谈点事情。”

    瞥见齐老剑仙的脸色,酡颜夫人连忙起身,施了个万福,二话不说便姗姗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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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哪来的第三把飞剑,竟能飞剑斩十四?

    姜赦心神震动不已,停下脚步,这位兵家初祖,第一次流露出不敢置信的脸色。

    偷袭陈平安之人,显而易见,是一位道力决然不弱的十四境剑修,是否“纯粹”,姜赦暂时不得而知。

    但即便是一位类似青冥天下的道门剑仙,只要是十四境,就定然不弱。

    对上这种剑修,胜之,杀之,有天壤之别。

    另外所谓的“杀之”,又有分别,是迫其兵解,就此转世,还是身死道消,彻底陨落,两者同样是云泥之别。

    姜赦伸手一抓,双指轻轻捻动些许劫灰,此物最是作得不假,是那货真价实的大道真意的残余,的确蕴藏着一缕精粹至极的剑意,姜赦已经可以确定,一位十四境剑修,当真除名了。

    是哪位运道不济的新十四?蛮荒,青冥?

    十四境之间的斗法,形容为天翻地覆慨而慷,毫不夸张。

    例如青冥余斗,曾经披法衣仗仙剑,亲临翥州,将那位犯禁的好友,从十四境打落回仙人境。

    扶摇洲一役,周密设局围杀白也。在那蛮荒腹地,阿良和左右不知所踪。

    至于宁姚所斩,终究只是一位十四境候补鬼物,它尚未真正合道。即便如此,也在那阴间酆都引发极大的动静。

    姜赦沉默片刻,忍不住问道:“陈平安,你们是怎么做到的?”

    呈现出“半个一”、神性姿态陈平安,只是难缠至极,难以杀死,加上他跟郑居中合力打造出一座道上道的雏形,等于已经拥有一座天道完整的小千世界,陈平安置身其中,几乎就是“道”的显化,故而姜赦也是拿陈平安没辙。

    陈平安最大劣势,则是杀力太低,所以姜赦大可以陪他练练手,自己只管放心炼化武运。

    先前周密出手,没有了由持剑者显化的那把金色长剑,陈平安就更不够看了。

    这场架,对姜赦而言,就只有两个变数,持剑者的存在,以及郑居中的后手。

    反观宁姚,即便是五彩天下共主,她还手持仙剑之一的天真,仍然不被姜赦放在眼中。

    倒不是说宁姚杀力不足,而是她的天下共主身份,恰恰是一把双刃剑。既是她的护身符,又会让她在别座天下束手束脚,在浩然天下递剑,文庙会管,即便是在青冥天下,白玉京更会管,若是在五彩天下……想到这里,姜赦内心一惊,不过稍微转念一想,他很快就打消了顾虑,郑居中和吴霜降合力入室操戈,试图篡位,如果战场是在“道龄尚短”的五彩天下,真捅破了天,就要换成姜赦入室操戈,将那五彩天下的天时地利给搅乱,相信那边大道显化而生的存在,一定会与宁姚分道扬镳,反目成仇。

    吴霜降笑道:“前辈放心,战场不在五彩天下,我曾经建议如此行事,不过隐官不答应,郑先生也觉得没有必要。”

    只是吴霜降接下来一番言语,就让姜赦都觉得头皮发麻,“事实上,战场是在蛮荒天下,金翠城旧址,郑先生谋划此事久矣。分身之一,在那边合道,为浩然夺取一份蛮荒气运。迁城,此消彼长,蛮荒无浩然有,就是两座金翠城、数以万计法袍的战功。秘密打造道场,为将来重返蛮荒建造渡口,一举三得。”

    姜尚真将信将疑,看了眼崔东山,咱们那位“老郑”,真有这么……姜尚真一时间竟是词穷。

    崔东山点点头,显而易见,吴霜降并非是在虚张声势,郑居中就是这么布局的。

    如何高估郑居中都不为过。

    直到这一刻,姜赦才不得不承认一件事,万年以来,虽说道的高度,相差不大,也就是人间术法的种类多了些,但是如今练气士的心计,实在不是万年之前的道士,所能想象的。

    吴霜降微笑道:“机会难得,那接下来,就由我来领略一番武夫止境之上的风光?掂量一下传说中十一境武夫的拳脚分量!前辈,意下如何?”

    姜赦收敛心绪,眼神炙热,“正好清理门户。”

    哪怕明知是一句废话,陈平安还是忍不住以心声提醒道:“吴宫主,十一境的拳脚,不是一般的重。”

    照理说,担任编谱官的箜篌,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武库,对青冥天下止境武夫的成名绝学、压箱底拳招,如数家珍,那么吴霜降对武学的理解肯定极深,不输任何一位真正的止境武夫。

    可问题在于,人间的所有道理,都逃不过一句纸上得来终是浅。

    陈平安却是切身领教过姜赦的“半拳”。

    吴霜降突然抚掌道:“小有意外,苦主来了。身为接剑之人,刚好可以解答前辈的疑惑。”

    在那雷泽湖当“山野遗民”的聋道人,果然还是一贯的心软。

    陈平安霎时间心中了然。

    借此机会,陈平安询问一事,“修缮四把仿剑,吴宫主说的‘一些’神仙钱,到底是多少,能不能给个准数。”

    不知要拿出多少钱来填补这个无底洞。

    只是不等吴霜降给出答案,陈平安就自言自语道:“算了算了,我不想知道具体数额了。”

    一道虚无缥缈的身影出现在战场。

    姜尚真说道:“说句公道话,吓我一大跳。崔老弟,这厮是何方神圣?”

    崔东山脸色晦暗,说道:“跟我先生是同乡,马苦玄寄予厚望的唯一嫡传,专门用来恶心人的。”

    姜尚真一拍额头,道:“好个骊珠洞天。”

    地肺山观鱼亭内,被马苦玄选为黄镇护道人的聋道人,其实在暗中算了一卦,也稍稍拦了一手,悄悄给黄镇额外赠予了一张无形的远古存神符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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